几年前周平辞去了在国有单位薪资丰厚的公职,官场沉浮数十载,心里觉得倦怠,便顺势朝后退了一步,结果海阔天空,别有洞天。他发现自己的世界才刚开始。除了打理自己的径山茶场,就是四处去乡间找旧时的家具、木片、石块。
时代如此,没人再爱住装不了空调的宅子,一片片雕刻精美的木窗因为失去了人气而渐渐落灰腐败,仿佛失去神采的眼睛。公寓房一幢幢拔地而起,郊区里意大利西班牙式的别墅群如同鸽笼中的鸽子一样灰蒙蒙地聚在一块。20年后的人们只能在博物馆和公园里看到那些,那些属于旧时光的门、窗、牛腿、石墩、桌椅板凳。到那时,是否还有人唏嘘地带着一种遥远而迷茫的心情怀念它们。或许我们内心的结构也正愈发地向十户一梯的高层建筑小区靠近,门上上了锁,神情冷峻,时刻准备着在电梯里避开陌生人的视线。可乐让我们的味蕾发胖,死气沉沉,运动困难。
周平说话的口吻构筑了另一幅图景,在那里族人们在祠堂议事,里面摆放的祖先牌位上记录着他们的生辰和身前的功绩,子孙以此为傲,而他们争光,祠堂便建得更加高大气派;客厅是逢年过节唱戏的地方,骑马打仗,桃花美女,神仙老虎,全是孩子们最爱的热闹;然后才是一排一排的宅子,长兄在东边,小弟在西边,长幼有序。房宅大多是前三间后三间的规模,中部是厢房,天井过道,雨水和阳光从天井里落进来,落在院子里的老石缸上。宅与宅之间有一小弄堂,兄弟二家之间有一扇有区分但无防范的小门,通往各自的小天井。弄很窄,下雨也不怕,孩子们一缩脖就能蹿过去,在各家的天井里追逐玩耍。中堂是后三间的中间那一间,与天井之间是敞着的,正中央照例是一张几案,雕着花。几案上面是一幅画,两条对联。几案下面有一张八仙桌,边上有两张靠背椅子,老人们坐在椅子上看着孩子们玩耍。院子里最出彩的就是雕梁画栋和雕着许多图案的门窗和隔断,还有房顶上的冬瓜梁和柱子底下雕着花的石墩子。
若在此后再添三间,便是又一进,依旧是石苔藓,要不就多了一枝从墙角落斜伸过来的梅。有的人家世世代代在这里建屋,会建成前后左右一个一个天井和小院的组合,如同树木的年轮,根是往泥土里扎的。由此生长出来的孩子,从小听从的是爷爷教诲的老话,不可负人,知恩图报。长大后血脉里流的也就是这样一些,英雄的子孙便自有英武之气。中国人的传统里,从没有一辈子、单独的人这样的概念。谁是谁家的儿子,所行所言都要配得上自己的名分。周家兄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回忆里每当吃晚餐时,爷爷不坐下,家里的其他人是决计不会先坐的。生长的土壤,爷爷和爸爸的话注定了他和自己兄弟的样貌,他们的中国血统。这些在生命的一开始就定下来了。
一晃,周平也快五十岁了。也就是最近,弟弟周强也收了玩心,回来跟大哥一起打理各处的生意。哥哥做茶,弟弟骑马,那本也是六艺中的一艺。古人骑马射箭的,都要盖住双耳,为了求静。骑马的人,赛车的人,看似追逐的是风驰电掣,但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走得最远的办法,是闭上眼睛,听心。
现在他俩坐在一块,喝茶两三杯,享得数晌的闲,相互说话不多。如此大约也可抵过半世的那三四场尘梦了。喝过茶后,再去修各自的大大事业,过个人的生活,为名逐利,也都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人一生中,这出于机缘而达成的半刻优游,却是断断然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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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径山茶以“真味”为上。一芽一叶或二叶在90℃左右的水温中舒展成朵,散发出独特的板栗香。汤色嫩绿透亮,滋味甘爽,虽不强烈,却很持久。这或许和径山茶保留了较多传统工艺有关。虽已采用机器杀青揉捻,制作中还保留了手炒做型工序,并在最后用木柴烘机低温长时间烘干,再上炭坑竹焙笼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