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升,字鹏举,自云太原人,晋大将军峤之后也。博览百家,足有才
藻。为《寒陵山寺碑》,虽篇幅不闳,而铿訇有势。至《代孝壮帝杀尔朱荣
大赦诏》,历叙本末,情事都到,而俪体行文,不害遒亮。既而事魏孝武帝,
为侍读兼中书舍人。会齐神武帝辅政,都武内欲相图,神武举兵南乡,上表
自明,谓:「臣若敢负陛下,则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陛下若垂信赤心,
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出。」子升为孝武草敕,以答神武曰:
前持心血,远以示王,深冀彼此共相体悉。而不良之徒,坐生间贰。今得王启,言
誓恳恻,反覆思之,犹所未解。以朕眇身,遇王武略,不劳尺刃,坐为天下;所谓生我者
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皇天后土,实
闻此言!朕既暗昧,不知佞人是谁;可列其姓名,令朕知也。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
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馀者。」
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动人,岂出佞臣之口。王若讨诚贰,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
终无图彼之心。王脱信邪弃义,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双只轮,犹欲奋空拳而鹿死。朕本寡
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为王杀,幽辱
虀粉,了无遗恨。何者?王既以德见推,以义见举,一朝背德舍义,便是过有所归。
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到此。古语云: 「越人射我,笑而道之。
吾兄射我,泣而道之」朕既亲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笔拊膺,不觉虚希。
不为藻丽,亦不驰骋,而以恳到发愤怒,於委婉见气劲,弓燥手柔,力
虽不逮汉魏,格已高出齐梁,此固风会使然,抑亦地气所致。梁使张卑写了
升文笔,传於江外。梁武称之曰: 「曹植、陆机,复生北土,恨我辞人,数
穷百六。」而济阴王晖业当云: 「江右文人,宋有颜延之、谢灵运;梁有沈
约、任昉。我子升,足以陵颜轹谢,含任吐沈。」子升每谓人曰: 「时章易
作,逋峭难为。」辞致宏远,独步当时,与邢劭为文士之冠;世论谓之温邢。
邢劭,字子才,河间人。雅有才思。然劭气无厅类,文乏异采;独 《贺
平石头》一表,抑扬爽朗,小臻遒变,不如子升也。魏收,字伯起,钜鹿人。
天才丰发,而年事在二人之后,子升死后,亦称邢魏焉。
然子升辞义贞刚,风气河朔;邢魏文采瞻丽,希慕江左。而二人者又异
所好。邢劭规模沈约,魏收私淑任昉。及两人互争名而相訾毁也,邢劭云:
「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乃曰:「伊常
於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俞任。」任沈俱有重名,而邢魏好尚不同。黄门
郎颜之推以二公意问仆射祖廷,廷答曰:「见邢魏之臧否,即是任沈之优劣。」
然任昉隶事精切,书记翩翩,全在点得明。应得响,而经以议论,纬以情性,
所以不觉其辅砌,但见其圆润;而魏收则情性不真,议论不宏,点不明,应
不响,所以不觉其茂典,但见其膚廓。沈约调圆结响,态有馀妍;邢劭则辞
哑意常,文乏遗韵。邢之所以不如沈者,有章句而无姿致,所以妆点与妍媚
攸异。魏之所以不如任者,有排比而无筋节,所以痴肥与雄赡不同。魏收名
盖齐代。文誉翔洽;然观其文章,惟《魏书》诸序论佳耳,他未能称。大抵
气欲壮而笔不遒,所以振不起;意欲发而辞不警,所以透不足也。侯景叛入
梁,寇南境。齐文襄令收为檄,五十馀纸,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
初夜执笔,三更便了,文过七纸。文襄善之,顾谓人曰: 「在朝今有魏收,
便是国之光采,雅俗文墨,通达纵横。我亦使子才、子升,时有所作,至於
辞气,并不及之。」文宣面贬劭曰: 「尔空字子才,然才不及魏收!」及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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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收撰《魏书》,成一百三十卷;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论,
前后二表一启,皆独出於收;而序论辞气铿訇,出以反覆低昂,尤使人精神
振发,兴趣悠长也。惟时论不以为允,谓 「收祖宗姻戚,多被书隶,饰以美
言。」而有秽史之目。然寻《魏书·恩幸传》首列王督,其子椿即收之姑夫;
而传称 「魏抚兄子收,情同己子。」乃不以旧恩曲回史笔,直道如此;纵被
书隶,岂必美言。而互考诸书,参证所记,亦未甚远於是非。婉而有章,繁
而不芜,志存实录;秽史之称,无乃恩怨之辞乎?收历事齐文襄、文宣、孝
昭、武成诸帝,累官尚书右仆射,位特进;以文章显,世称大邢小魏;;闰
收少邢劭十岁也。劭事文襄、文宣;累官太常卿,兼中书监,摄国子祭洒。
劭与收虽并仕齐;然魏朝已有重名,盖与温子升骖驾先后云。